最后一滴水沿着水袋边缘艰难地滑落,滴在额吉干裂的唇上,额吉望着凝重得要滴出水的夜幕,口中呢喃地发出一道嘶哑的声音,“米尼忽,你在哪里?”转眼在夜色里消散。
……
内蒙古草原偏远的山区,千百年来游牧民族在这片天地间,纵情享受着“无边绿翠凭羊牧,一马飞歌醉碧宵”的生活,只不过,与那马上飘过的歌声一样,草原上的有些东西,终究还是留不住,比如说——狼。
残酷的草原蔑视弱者,不给弱者一点怜悯。这些年,狼的尖牙利爪与人的进化相比越发显得软弱无力。草原上的年轻人不时会拿上杆猎枪上山掏一窝狼崽,换些可观的收入。渐渐地,草原上凄厉悠长的狼嚎只偶尔会出现在老人的梦里,再也不会扰到牧民们的清梦,或许,只有那远处人迹罕至的深山里,还会有曾与牧民们争斗了千百年的孤傲身影罢。
然而,平静的生活终究不会维持太久。
傍晚,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,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,那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,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,草浪平息了,牧归的牛羊群从远方草原走来,整片天地都是一副安宁的样子。谁也不知道,危险正悄悄降临。
额吉像往常一样到羊圈挤羊奶,夕阳照在她的脸上,升起两团天边晚霞似的红。羊奶挤到一半,额吉心中没来由的有些烦躁,心中的不安使她索性提起奶桶往回走去。
回到自家蒙古包,额吉想看看在睡觉的孩子是否睡的安稳,一看之下,额吉手中的奶桶无力地跌落,羊奶溅出一地惨白,白得就像额吉此刻毫无血色的脸。自己离开时孩子躺着的地方竟空无一人。“米尼忽——”额吉扑过去,羊毛毡上静静地躺着一缕刺眼的灰褐色毛发,她见过,这是狼的毛发!额吉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,窒息的厉害,颤抖的双腿像扎根在了原地,无法挪动半步。
额吉绝望的尖叫引来了其他牧民,闻声赶来的草原老人告诉额吉,“这是匹母狼,现在这个时候正是狼产仔崽的季节,这母狼跑出深山叼走你的孩子,实在是反常,如果现在带上牧羊犬循着味道进山寻找,孩子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……”听到最后四个字,额吉原本死寂的眼睛突然一亮,“可现在天马上就黑了,没有人敢上山的。”听完老人的话,额吉低下了头,没人看到,她低垂的眼眸中那抹视死如归的坚定。
牧民们陆续散去了,谁也不知道,没过多久,一个瘦小的身影牵着牧羊犬,悄悄地上了山。
幽深的黑色覆盖下来,空寂的山林里发出窸窣的响声,额吉已经进了大山深处,幽暗的山道仿佛无穷无尽般,她每走一步,心中都会一阵恐慌,她怕,怕晚了一秒,她的孩子就会等不到母亲的到来。牧羊犬费力地喘息着,它也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,身旁的主人虽步伐飘忽,但目光中的那抹执着的清明,催促它循着那股令它惊惧的狼骚味前进。额吉拍打下牧羊犬身上的白毛,“米尼忽,等着妈妈……”
突然,牧羊犬猛地停了下来,尾巴紧紧地夹在两腿间,任凭额吉如何催促也不肯再前进一步。一转头,额吉却看见了一双泛着幽绿的眼睛,感受到那双眼睛中射出来的锥子似的目光,额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。借着昏暗的月光,额吉看清了对方,是一匹母狼!灰褐色毛发和留在蒙古包里的那一缕狼毛一模一样,额吉知道,就是眼前这匹母狼叼走了自己的孩子。
额吉的手慢慢握住腰间的蒙古刀,心中的恐慌稍微安定了些。一人一狼静静的对峙着,整个山林都仿佛安静了,额吉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。
忽然,母狼动了,一步步悄无声息地靠近,冷汗浸湿了额吉的衣袍,但她知道,她不能逃,她的孩子还在等着她!
母狼越来越近,终于近得使额吉能清楚地看见母狼口中泛着寒光的獠牙,扑面而来的血腥味,让她险些晕倒。额吉用尽全身力气挥刀向母狼砍去,母狼却轻巧地扭转身体跳到了额吉背后,厚密的狼毛堪堪擦着额吉的衣袍划过,额吉急忙转过身盯着母狼绿莹莹的眼睛,她不禁一愣,那双眼睛中此刻竟充斥着许多复杂的感情,有不甘、犹豫,和悲伤。过了许久,母狼呜咽一声,转过头,缓缓离去。额吉惊异地看着母狼离开的身影,才发现母狼的身下竟然有两个鼓胀的乳房,她不禁一阵失神,待她缓过神来,母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额吉支使着瘫软的身体艰难地挪向母狼最初呆的地方,拨开草丛,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隐蔽的狼窝,月光透过树林照进深深的洞底,狼窝里没有狼崽,却是一个被小被子包裹着的婴儿,正睡得香甜,“米尼忽!”额吉喜极而泣,滚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……
不远处的山顶上,一匹孤独的母狼凝视着下面的山林,有一滴眼泪,在眼眶里闪着亮光,母狼忽然对着天上的那轮残月引颈长嚎,狼嚎声凄厉、悠长,仿佛要刺穿这天际,诉说尽两个母亲的悲伤。
……
许多年后,额吉每每看着在草原上骑着骏马飞驰放歌的孩子,都会喃喃地问道:“那匹母狼,不,那个母亲,现在还好吗?”